淺談《十字街頭》——知識青年的樂與路
淺談《十字街頭》——知識青年的樂與路
關(guān)鍵詞:《十字街頭》;沈西苓;影戲;知識青年
中圖分類號:J905文獻標識碼:A文章編號:1005-5312(2011)17-0129-01
在《神女》、《馬路天使》各領(lǐng)風(fēng)騷的三十年代中國影壇,《十字街頭》顯然不是一部最杰出的作品。但影片對知識青年生活方式和前途出路的深沉思考,以及青年觀眾對影片中所描繪的美好愛情的向往,都使得這部作品在中國電影發(fā)展的歷程中獲得了較高的關(guān)注度。影片中的接吻戲讓彼時的觀眾津津樂道,也讓此時的觀眾訝異不已。尤其是那個英年早逝的導(dǎo)演沈西苓,更為《十字街頭》的不可復(fù)制性添上了令人唏噓的注腳。
一、給電影加點“戲”
三十年代的中國電影,與“影戲”電影的藝術(shù)傳統(tǒng)并沒有完全割裂�！妒纸诸^》中白楊的舉手投足、一顰一笑,其做作的表演,尚未脫離戲劇舞臺的痕跡。即便是趙丹,也比不上他在《馬路天使》中的質(zhì)樸與自然。而導(dǎo)演沈西苓,既是電影藝術(shù)家,也是戲劇藝術(shù)家。在《十字街頭》這部代表了他電影生涯最高藝術(shù)成就的作品中,明顯流露出他來自戲劇舞臺的美學(xué)經(jīng)驗。
沖突是戲劇的基礎(chǔ),沒有沖突就沒有戲劇�！妒纸诸^》也是以戲劇沖突作為敘事基礎(chǔ)的。老趙、大劉、阿唐和小徐這四個大學(xué)畢業(yè)生,有文化、有理想,可是他們趕上了社會動蕩經(jīng)濟蕭條的年代,注定生不逢時。理想與現(xiàn)實的沖突,催化出各自不同的人生之路。大劉選擇了抗戰(zhàn),小徐選擇了死亡,老趙和阿唐在經(jīng)歷了求職、失業(yè)以后,同樣選擇了不屈與抗爭。強烈的社會沖突衍生了知識青年的苦悶與無奈,就連老趙和楊小姐的愛情,也在殘酷的現(xiàn)實面前鎩羽而歸,化為老趙的一句慨嘆——生活都顧不到,談什么戀愛呢?
老趙和楊小姐的愛情從一開始就極富戲劇性。前后樓的居住環(huán)境為感情的發(fā)展奠定了空間基礎(chǔ),這種“不是冤家不聚頭”的愛情模式后來成為許多香港電影、電視劇最常用到的操作手法。當然,這里的“冤家”明顯是愛情故事里的“歡喜冤家”。一個白天一個黑夜,同一屋檐下卻不碰面的情境設(shè)置為這出愛情大戲增添了笑料和戲劇性。于是,電車上的擦肩而過與怦然心動,也只能演變?yōu)檫@一對男女的“縱使相逢應(yīng)不識”。如果沒有那次奇妙的采訪之行,按照老趙欲言又止、楊小姐欲說還休的勁兒,他們愛情世界里那層薄薄的窗戶紙也不是那么容易捅破的。
中國戲曲藝術(shù)素來注重“奇”、“巧”,以此為標準來設(shè)置吸引觀眾的情節(jié)。這一傳統(tǒng)在“影戲”電影中一脈相承。當《十字街頭》里阿唐說出“找那個女人去”時,老趙的回應(yīng)是“哪有那么巧的事”。無巧不成書。小說、戲劇里引人入勝的橋段,在影像中自是不例外。老趙和楊小姐不僅很“巧”地遇上了,老趙和阿唐還很“巧”地成為救美的英雄。這類英雄救美的套路雖然有惡俗之嫌,但在男女相見的戲碼中卻屢試不爽、屢建奇功。于老趙而言,要采訪的紗廠的工作人員正好是電車上偶遇的姑娘,這種巧合實在是美事一樁。而這一見傾心的姑娘,居然又是不斷交惡的后樓房客,這種巧合又未免太讓人尷尬。于楊小姐而言,那些咒罵、斗嘴的紙條,那件豬玀襯衫的惡作劇,日后居然也成為甜蜜回憶的見證。戲劇性的開始,戲劇性的相遇,愛情就這樣在偶遇的心動和白天黑夜的交鋒中滋生。楊小姐在窗邊的那場關(guān)于花園幽會的奇想,更是令人忍俊不禁。這場好萊塢式的夢會,將影片的喜劇情境推向極致,也正印證了那句老話——哪個男子不鐘情?哪個少女不懷春!
老趙和楊小姐的相遇不僅捅破了他倆愛情的那層窗戶紙,也促成了老趙砸爛板壁的沖動。砸板的瞬間,整部片子的情緒都激昂起來,甜蜜的擁吻也顯得水到渠成。影片中這對青年男女的一板之隔延續(xù)到《向左走向右走》里的一墻之隔、《洞》里的一層之隔、《芳芳》中的一鏡之隔,然后總有些契機如地震、洞穿、破鏡等讓這些隔斷不再,心與心順利交匯。誰能想到,沈西苓的《十字街頭》竟成為這些富有戲劇性的隔斷場景的鼻祖?當我們?yōu)榉挤即蛩殓R子的舉動激動、叫好時,不要忘了把掌聲送給七十年前的《十字街頭》和沈西苓。
二、被遺忘和被改寫的城市
關(guān)于上海的文字描述很多,關(guān)于上海的影像表現(xiàn)也很多。上海在張愛玲的筆下婉約華美,搖曳生姿,在王安憶的筆下繁華落盡,悲歡無處;上海在《搖啊搖,搖到外婆橋》里面是夜夜笙歌的十里洋場,在《上海灘》、《馬永貞》里面是血雨腥風(fēng)的幫派爭斗,在《半生緣》、《傾城之戀》里面是纏綿悱惻的男女情思……于是我們對上海的印象跟百樂門的歌舞連在一起,跟杜月笙們的打手連在一起,跟白流蘇王佳芝們的旗袍連在一起。我們漸漸忘卻了那個現(xiàn)代工業(yè)文明的搖籃,忘卻了楊樹浦的包身工,忘卻了垃圾堆積的蘇州河,于是上海在我們眼中只剩了精致和傳奇。重溫《十字街頭》,追憶被遺忘和被改寫的城市。
片首的上升鏡頭,俯仰之間,舊上海的街景盡攝于眼底。弄堂,閣樓,電車,街燈,甚至于房東太太那勢利的嘴臉,無一不烙印著上海的標記。阿唐的關(guān)于“禮班路”的謊言,折射出上海人的門第之見。在老上海人的眼中,徐匯區(qū)、靜安區(qū)、盧灣區(qū)和早先的黃浦區(qū),算是上只角。閘北區(qū)、普陀區(qū)、楊浦區(qū)和早先的南市區(qū),算是下只角。住在上只角的上海人有點看不起住在下只角的上海人,就像大多數(shù)上海人看不起外地人一樣。同住在楊樹浦的老趙和楊小姐,他們的下只角愛情,終究是經(jīng)受住了考驗。即便是帶有辱罵性質(zhì)的“豬玀”,在青年男女的字里行間,也有了調(diào)笑的味道。
那時的上海,不是只有租界區(qū)里的紙醉金迷。影片開始時小徐在黃浦江邊的失意,幾乎已經(jīng)預(yù)設(shè)了他的人生軌跡。直至影片結(jié)束,他還是避免不了投江自盡的結(jié)局。老趙關(guān)于使命和希望的一番話,在開導(dǎo)小徐的同時,何嘗不是對自己的勸慰?現(xiàn)實人生的殘酷,在他們拖欠房租的日子里,已經(jīng)逐漸顯露。老趙的窗戶,猶如連接現(xiàn)實的窗口,過路的、賣東西的、乞討的,外部世界的眾生相一覽無余。老趙那個淪為乞丐的閃念,暗示了他對自己前途與出路的憂心。
在不能直抒胸臆的社會背景下,社會現(xiàn)實化身為報紙上大大小小的標題:女工哀史、華北走私、大學(xué)生投江自殺……沈西苓在《十字街頭》中用窗外的兩只鴿子為愛情描繪了一幅美好的圖景,而在楊小姐人去樓空的瞬間,這種美好終成奢望。愛情也許是大千世界五彩斑斕的一抹幻象,也許只能充當生活的一劑調(diào)味品。正如影片影射出來的,真正的現(xiàn)實是殘酷的,失業(yè),失戀,才是那個時代那座城市的生活常態(tài)。被失戀與失業(yè)問題雙重困擾的年青人,出路在何方?又如何不憂傷?“我們都是一樣的人!”老趙的吶喊蘊含著無盡的悲哀。我們都是一樣的人,在這個社會掙扎求存;我們都是一樣的人,在動亂的時代下哭笑、苦悶。時代的洪流中,個人的命運何其渺小何其無奈!
春天里來百花香,
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,
和暖的太陽在天空照,
照到了我的破衣裳。
朗里格朗格朗里格朗,
穿過了大街走小巷,
為了吃來為了穿,
晝夜都要忙。
……
關(guān)露作詞的《春天里》,頗有些城市民謠的味道。老趙唱歌時的自鳴得意,阿唐當?shù)粑鞣澴舆^生日時的自我安慰,以及他們對霞飛路、禮班路洋房的憧憬,共同織就了知識青年們未曾泯滅的希望。在時代動亂的大環(huán)境下,以老趙、阿唐為代表的知識青年們的苦中作樂,稍稍掩蓋了那座城市的憂傷氣質(zhì)。同樣由音樂大師賀綠汀捉刀,《春天里》雖然比不上《四季歌》、《天涯歌女》那樣紅極一時,但在影片上映以后也曾被廣為傳唱。老趙、阿唐的樂觀向上,感染的又何止是舊上海的青年男女呢?它激勵著中國千千萬萬的青年都走向了他們?nèi)松氖纸诸^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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